“她决定开动沃野，全然不顾另一个令人战栗的声音询问：‘你愿意走上世界充满最多痛苦的那条路？’你愿意自断羽翼，套上脚镣，终其一生成为奴隶？‘’你愿意独自承担一切苦厄，做一个没有资格绝望的人？‘’你愿意舍身割肉，喂养一个可能遗弃你的人？‘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成为一个母亲！‘她承诺！”
——简媜《母者》
很少端详你的脸
当风撩过你发间
尘世如烟
我似乎读懂你的眼
每当你离开这块园田
我的思念
飞得好远好远
在那遥远的云边
岁月一年一年
沧桑着你的容颜
青丝化为银线
牵系着你我一世的情缘
细雨绵绵
我只愿
你永远在我身边
听我一生的怨言……
生了兄长之后，一年之后，你才发觉怀上了我。孕育五月之余，你才恍惚、惊讶之中发觉你已隆起的小腹吧。可想而知，那时你定是消瘦至极吧，五月之余，才初现雏形。想必那时的你，一下子有些慌乱，全无准备，不知所措吧，想必你是惊喜的，却亦是矛盾的。这些，真想听你说得更详致一些……
你告于父我的存在，你心是察觉到他与你一样的表情与反应吧，你必也察觉到他与你不一样的想法吧。你没敢想信他会要你去打掉，而且那样坚决。你定是一下失了魂吧，恍然之后，你还是信了，不知道那时的你有着怎样的想法，怎样的心情，想必定是相当复杂吧：生为母着，生命在孕育，何忍决定它的命运，况且那是心头肉；生为妻者，深知夫之坚决，亦深知生活之困顿。在我出生之前，就给你出了个大难题吧，你似在问我，我却在随你便。你在犹豫，抉择着我的生死：生是一种承受，死亦是一种承受吧……
夜畔，你与邻家阿婆闲谈于星空之下。你向她诉说你的处境与抉择，慎重的一步棋，无法定夺。阿婆客观评说：五月之余，生命之重，生，何况五月之余堕胎亦是痛苦至极亦不大安全，即使将来生活会苦些，但你们都还年轻，生又如何，不生又如何，你自己定夺。同为母者，阿婆之语定是刺入你心，是啊，生又如何，不生亦如何，那刻你便决定再为母者吧。我想那时的你恐怕早已有了抉择，只是需要那么一点肯定与支持吧，想必那时你的心情亦是复杂如初，但从容淡定了不少吧……
你从容面对夫的压力，孕育着我。那年重阳前日，你腹感不适，不久便发作，躺于床上，血水流逝。想必那时你疼痛难忍，或许有些许后悔吧……你挣扎、坚持之中，我溜到人世，与你相见，认你为母。那时你定是痛昏睡过去了吧，然后被我的哭声惊醒吧，你便松了口气，露出了为人母者的答容。我不是你们所愿生的女，我断然拒绝为人女，而认定了为人之子。可以想见你定是在第一时间抱过我的人吧，再为人母，怎能掩住心中的喜悦。在抱我的瞬间，你便已觉察到那抉择之时生死的承受吧，便已毅然决然承受你我一生的情缘……
生我后不久，计划生育的官便经常上门催促罚款。每次上门，你们都无可奈何，低声央求而后待他们走后便会暗笑于我的躲于床下。
某段时日，你发觉我鼻塞严重，呼吸困难，气喘吁吁。你叫医生来看，他说是鼻炎，要开刀吧。如此之小，怎堪承受那么一刀，况且在那么个年代，家里困顿如旧，你亦是不忍吧。你叫医生给了些药，他说：一天一次，一次一滴，是巨毒药，千万不能多滴。或许那天，鼻塞严重，呼吸困难，让急性的你见了心烦意乱，亦或许你忘记了医生的话，一下一次全部滴到我小小的鼻子。滴完的刹那，想必你才恍惚，会不会有什不好……偶然谈及此事，你亦总心怀顾虑：那时生怕长大的我有什么后遗症，可是我却神奇的好了，而长大的我头脑还算正常。在那一刻，我便认定你我是?a href=性档模亲⒍ǖ模氡啬鞘蹦阋斐８咝税桑嗳隙ㄚぺぶ杏兄侄ㄊ伞?
你爱讲小时候我的事，不论哪段你讲时总那般心满意足，我总听得那样津津有味。我喜欢那种听着你的描述慢慢拾起那些属于我的也同样属于你的记忆的感觉，那些片断总躲在你的身后，然后慢慢隐现。每每听你讲在我鼻塞难忍，呼吸困难，你为我吮吸这些记忆片断时，我便深深陷入那样一种境界，那刻我便认定你是我永恒的母者，深爱我一生，也同样认定我是你永恒的子，敬爱你一世……
断奶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消瘦的你生我之时便无多少奶水，况且还有位大我一岁的兄长，简直不需要断奶。你说那时，你**肿胀，奶水化为胧，亦是疼痛，你更不敢给我们吃。某日深夜之时，许久没吃过奶水的我，嗅着奶香寻到你的**，吮吸着你的疼痛。想必那时你睡得异常香甜，天亮醒来，你意识到那些化胧的奶水，已在我腹中化为体液。你担心我有不适。相安无事后，想必你异常开心轻松。回想那刻，我为你吮吸，你便已认定，我是你永远也会深爱你一生的子，亦认定你是永恒的母者，亦会深爱我一世……
那年那日上学，雨水很大，中午我骑车冒雨回来吃午饭，淋得透彻，回家却不见午饭，异常失落。四处找你，才发现你在打麻将，我异常气愤，站于身旁，声声要你回家做饭，声声紧逼。你叫我回家自己做点，你孕育的我同样有着你一样的倔脾气，我犟到尽头，紧紧逼你之中的不快，不知你是否察觉，而我已察觉你的不快跃然桌上。冒雨归来，淋得透彻，你无动于衷，我想那一刻是恨不上你的，只是万般无奈与伤心，我知道你仍旧爱我。只是冒雨而归的我打乱了你的方寸，你万万是没想到我会归来的吧。我终是逼迫了你，你终于是屈服了，回家做饭了。晚上归来，你气上心头，在家吵闹，我知道你是输了不少。你爱钱，因为穷困，每次输钱后便恍然，万万不该吧。而每次输钱后就会不平衡，发脾气来平衡内心的不平衡无论是对人、对事、对生活。那晚，你是先怪我中午的倔强，又怪父与兄，怪这个家，你是那种易迁怒于他人的人。我知道多年的积累，你的累，你的苦，对于急性子的你总会无故之中大爆发一次。我知道你的不易，那刻，我终是明白，你辛酸与苦楚与你急躁的脾气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我亦懂得了你的辛酸与苦楚。我沉默无语，不知你是否知道那时的我便早亦有了苦楚……
自我懂事起，你便时常下汉口，在汉口的岁月比在家多得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至如今你仍是时常下汉口。在汉口，即是为了挣钱，你擦鞋，拾荒，日日如此。清晨四五点，你便会起床，背起简单装备，趋着月光，穿梭于街头巷尾，拾起那些可值钱的东西，直到傍晚才归来做饭吃。你们自然偶尔亦会趋夜拿工地的残品，这是你说过的。某**被抓到过，你笑着说那人见你可怜便放你而归。那一刻你的笑深深印在我的脑海成书成画，我读懂你之不易，生活之不易。想你傍晚归来，必是身心俱疲，我感到那一挑一挑废品的千钧重量，担与你肩，亦悬于我心……
那年夏天暑假，和你一同下汉口玩，你白天很早很早出门拾荒，我便早上生火煮粥，煮好后静静凉置，直到你们中午回来吃。吃粥那刻，我从你们谈笑之间明白何为同甘共苦，何为苦并快乐着，即使现实亦如白粥一样惨淡。当我喝下白粥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是在生活着，生活是我们的，每日如此，此刻忆起亦是那般美好。
自然你们亦会带我出去一两次，与你们一起行走于炽热城市之间，看着你们的脚印踏满一条条街巷，你们的汗水洒落城市的角落。时常忆起，感觉生活就好比那样，你不得不为了生活而活。有时感觉生活就像那般纠缠的感情样，你那般的热爱着生活，但生活却并不爱你……
劳累之余，我们便会去找地吃碗简单便宜的面，喝点茶水，在挣着生活的过程里似乎一切变得那般简单，连吃喝简单得都快可以省略。当看着满脸汗水的你，看着你身边的挑子，我知道我们都是在生活边缘、生活底层挣扎生活的人，我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似乎更讨厌这样的我们……
自然你亦会拉着我去买东西吃，带我去买烤鸡架吃。每次你只买一个，那时的钱你是舍不得，又怎舍得为自己买一个。我真想知道，那么爱吃杂食、水果的你，在外面的日子里是怎样克制那来自唾液深处的诱惑的。你亦有时会说买鸡腿我吃，每次在买之时你便心有顾虑，一个鸡腿有两个鸡架贵，而后又只买了一个鸡架。每次看着我吃，你亦想吃吧，口水不断咽下，想给你于你吃，你却总摇头，似反复强调你不爱吃那个。你不爱吃？那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呢，我没敢揭穿你尴尬的谎言，便假装信以为真。
自然你亦会拉我去菜场买水果我吃。那日午后，你说去买香蕉我吃，我们走在去往菜场的路上，你有些慢，在顾虑，不甚舍得吧，这是后来你讲给我听的。走过一个垃圾堆的地方，你以你职业的嗅觉，发现那垃圾堆之中，一个黑色袋子里装的都是果冻，是“喜之郎”的吧。不知道是谁人丢的，不识字的你和幼小的我，谁知道过期与否什么的…你用你那娴熟的动作拾起那黑袋，于是你便忘了买香蕉的事吧。折返回家，一袋果冻领回家，美美吃了好几天，都相安无事。这次我终究是看到你与我同吃，并洋溢着笑容。我知道这刻生活的真?a href=性谟诳炖郑谟谛腋＃谟谙硎堋Ｄ且豢涛胰隙闶俏乙簧囊揽浚沂悄阋簧亩淖ⅰ＞」苣切┦羌窭吹墓常宜坪蹩吹侥枪忱锬嶙拍愕陌猓韵鹿车哪强蹋抑沼诿靼啄阋谰赡前惆摇?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尽管我志愿掉档但还是进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有些失落，却仿佛已看穿这世暝暝之中的定数。你与父按照考学的规矩，为我设筵。客走之后，你想到兄长之事，异常感触，泣不成声，坚强的父亦是被你触动，抽泣反复，那般场景，刺入眼帘，划伤沉默，那泣声直入耳膜，刺破平静，好痛好痛。那刻无法自拔，我不忍再看，坐于门前，强忍泪水，痛恨无能无奈。那刻从你泪眼之中，我读懂那一滴泪水，读懂了你，读懂了母者，读懂这个家。从你无法自抑地泣声中，我亦听懂你一生怨言。却不知在那一刻，是否有谁读懂我噙于眼角的泪……
你总离家南下拾荒，我亦远处求学，一年一起的日子少之又少。你我相见，你总是关爱至及，极力询问三四，接近于我和我聊天，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个孩子，无论我多大……你总询问我的学业，亦总说一直挂心于我这专业的前景，我便总是不耐烦，叫你不管不问不要操心，你便多少愤慨与尴尬：“我问下也不能问。”请愿谅我的不善言辞，不善表达情感，我不愿你再为**心，那些事情，你必定不会理解，你又何必无故操心，你我是两个时代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你操劳，我于心不忍，即使让你气愤我亦不息。
在你拾荒的岁月里，我亦会时常想起你，尤其是在那多雨的季节。想起你挑着担了深夜行走在城市的角落，为着生活，徘徊在生活的边缘，挣扎着生活；亦会想起你经常凑到我身边看我写作业的情景，尽管你一字不识，却总是那样感兴趣，总会虚荣的叫到：“别看我没读书，我认识好多字，我会写好多不认识的字。”而后夺过我的笔与本书写，倒笔连连，每一个竟是一个个生动的笑话，惹我暗笑。记得你写我的名字将“鑫”写作为上面两“金”字下面一个“金”字。那一刻我笑了，你也笑了；那刻，我读懂那字里的深意，便认定你亦是我下辈子要寻的母者……
我亦会想到多年后你离开这个世界，当我再见那些捡稻穗的妇人中，或是那些在城市角落拾荒的妇人之中，我是否还能认出你，而后再认你为母者。如果那些荒是你所不舍的依恋，我但愿我能为你拾尽那一世的荒芜，如果那些荒是你过往岁月的辛酸与苦楚，我愿像你拾起那些荒样为你拾尽那些辛酸苦楚，存于两肩的担了，久久回忆，慢慢品读……
